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隨州論壇

標題: 散文；故鄉(xiāng)的稻場 [打印本頁]

作者: 江上漁夫 時間: 2019-7-31 21:25
標題: 散文；故鄉(xiāng)的稻場
      回家路過故鄉(xiāng)的稻場，上面長滿葳蕤的雜草。曾經(jīng)偌大的一塊平地——稻場（也是灣子里最大的一塊平坦的地方），荒蕪得如同一塊小小的草原，叢生的野草在春天的陽光下快樂的生長著，只有石滾孤零零的躺在那里，寂寞無邊的瞅著雜草覆蓋的稻場發(fā)呆，偶爾飛來一兩只麻雀在石滾上蹦蹦跳跳的嘰喳著，石滾的心情才開朗了一些?，F(xiàn)在的稻場，已不像稻場，也難覓一絲當年熱火朝天的影子。只能在記憶中打撈零星的碎片，去佐證稻場過往的繁華。
      以前，當進入麥子即將成熟的四五月份，太陽暖洋洋的照著，和風輕輕的吹著，父親與鄉(xiāng)親們一起，把稻場上的星星小草用鐵鍬或鐵鏟鏟去，除掉的草兒被清理干凈，然后從附近的堰塘里挑來一擔擔水，把稻場用瓢潑濕，起到軟化泥土的作用。這潑水的活兒看似簡單，卻是一門技術(shù)活，潑的太濕不行，太干也不行，完全憑經(jīng)驗掌握火候。當認為干濕得當時，就牽來自家的牛，套上石滾，呈圓形為運動規(guī)矩，一遍又一遍的碾壓稻場。碾壓稻場是個辛苦活，人要一手牽著牛繩，一手舉著牛鞭，全程陪同牛與石滾不停的轉(zhuǎn)圈。這個活兒要求體質(zhì)非常好的男人才能勝任，身體差點的人走不上幾圈會暈的天旋地轉(zhuǎn)，撲通倒地。碾一回稻場下來不知道要轉(zhuǎn)多少個圈，只到把稻場碾壓得平整光滑如一面鏡子一樣，才能停止。讓太陽曬個一天半天的，稻場如水泥地面樣，平展得沒有一個小坑或縫隙，一粒芝麻幾乎都難以丟失。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打糧的方便，防止打糧及曬糧時盡量少的浪費糧食。
      父親碾稻場時，我們一幫小孩總是跟在石滾后面追趕，覺得很好玩，待轉(zhuǎn)上幾圈后頓感到天搖地晃，癱軟在地動也不敢動了。打心眼里佩服父親耐暈的能力。當明鏡般的稻場呈現(xiàn)在眼前時，稻場成了我們嬉戲的天堂，在稻場上追趕，用鞭子把旋轉(zhuǎn)的陀螺抽得山響，比翻筋頭，比賽打滾，比跑步……稻場上充滿了我們童年的歡聲笑話。
   稻場整理完別，開始收割小麥了。那時是沒有收割機的，收麥子全靠鐮刀，割麥子捆麥子，再把麥捆挑到稻場，是十分辛苦的農(nóng)活。平常寂靜的農(nóng)田突然間熱鬧起來了，到處是忙碌的人群。麥捆挑到稻場后，被一堆堆暫時碼了起來。碼麥垛同樣是個技術(shù)活，像泥瓦匠砌墻樣，砌歪了易倒。堆麥捆的難度又比砌墻大多了。砌墻的磚才幾斤一塊，體積又小，便于靈活操作。而一個麥捆至少四五十斤重，體積又是一塊磚的上百倍之大，麥秸滑溜難碼，要像砌墻樣把麥垛碼好，其難度可想而知。父親總能把麥堆碼得整整齊齊，風雨不漏。表垛碼好后，搶著去犁田插秧。再去稻場打小麥。
      打小麥一般是用脫粒機打的。脫粒機是多人才能完成的工作。一臺手扶拖拉機響起時，套上脫粒機的皮帶，脫粒機轟隆隆的高速運轉(zhuǎn)起來。脫粒機宛如一頭憤怒的碩大野獸，它吃進去的是麥秸稈，吐出來的是金黃麥粒及飄向一邊的麥秸。這個過程需要許多人密切的配合，拆麥垛的，傳遞麥捆的，往脫粒機工作臺上供應麥捆的，在工作臺上解繩子的，朝脫粒機里喂麥秸稈的；脫粒機下邊又是一溜人，用羊叉挑開麥秸的，翻麥秸抖麥秸的（防止中間夾帶小麥），把麥桔打捆的，挑麥捆走開的，碼麥秸堆的，把打出來的麥子轉(zhuǎn)移到另一邊的……整個場面需要二十來個人方能勝任。那繁忙的場景熱熱鬧鬧，如火如荼。往脫粒機里塞麥秸稈的人，是整個過程中最關(guān)鍵的一個人，他速度的的快慢直接決定著工作效率的高低，及生產(chǎn)成果的多少；這個工序一定要挑一個年輕力壯手疾眼快、又要膽大心細的人方能勝任；這個工作本身帶有很大的危險性，向脫粒機里喂麥秸稈時，有時一不小心，就會碾掉人的手指、手掌、甚至手臂，瞬間血肉模糊，慘叫聲不斷，讓四肢健全的人眨眼間變成殘廢，帶來終生的不便和痛苦。這樣的事時有發(fā)生。打麥子時是鄉(xiāng)鄰間最團結(jié)最齊心協(xié)力的時候，大家每戶出一個人，相互幫助、協(xié)同作戰(zhàn)，打完了這家打下一家。是不需要工錢的，打誰家的麥子就在誰家吃一天的飯，喝一天的酒。主家拿出最好的菜最好的酒盛情款待。大家敞開肚皮的吃喝，真正的是大塊的吃肉大碗的喝酒。大伙劃拳行令，推杯換盞，笑聲震天，場面熱烈。
      揚麥子一定要借助風勢，刮個三四級的小風最好。待風起時，撮一掀麥子用力拋向空中，空中的麥子呈上大下小喇叭狀的散開，有若天女散花狀的落下時，麥子與秕子已分開成兩堆。之后是曬場了。曬麥子往往是父親最高興的時候，望著滿地飽滿的麥子，似一粒粒金子在陽光下閃耀著金黃的光澤，讓父親想到賣麥子后那一沓薄薄的鈔票，想到孩子們的新衣、學費，一家人的生活費及人情債等等開銷暫時有了著落，露出一絲難得的微笑。殊不知，為了這些麥子，這點微薄的收成，他們等待了大半年的時間，付出了太多的心血太多的汗水太多的不易！
   麥子一般情況下要照上兩個好太陽才能曬干。得在稻場上過一個夜晚。夜間看場子是成年男人的事，不關(guān)女人與小孩的事。我卻總要纏著父親與他一塊看場?？磮鰧τ谛『⒍允羌却碳び趾猛娴氖聝?。關(guān)于鬼的故事聽父親講過不少，一到天黑嚇得不敢出門。雖然害怕卻又喜歡聽鬼故事。最唬人的是一個小孩夏天隨大人睡在露天下，被狼叼走的故事更讓人恐怖萬分。越是這樣就越是好奇，想到繁星點點的夜晚，和父親一起睡在稻場上看場，體味其中的驚險，天亮后在小伙伴間炫耀一番，迎來他們的嘖嘖稱贊及五體投地的佩服。其實稻場的夜晚并不是傳說中的那么恐怖，或皓月當空或星光燦爛的夜晚，稻場上有多家鄉(xiāng)親同時看場，有的身邊還跟著看家犬作伴，一旦有個風吹草動，兇猛宏亮的犬聲此起彼伏，劃破了安靜的夜空，看場的人早已驚醒，紛紛抄起身邊的扁擔或千擔，怒吼一聲，早已嚇跑圖謀不軌的人或動物。那個年代的治安是十分好的，在我們小小的村莊，簡直有路不拾遺之風尚。更勿談什么盜竊之類的為人所不恥的丑事，幾乎聞所未聞?？磮龅泥l(xiāng)親一般會抽一根紙煙，聊上幾句家常話便入睡了。他們太累了，幾乎一躺下就鼾聲大作了。我在父親身邊久久難以入眠，聽著他們悠長響亮的鼾聲，好奇的瞅著天上的星星，瞅著黑黢黢的麥垛、村莊、樹林，想到鬼的故事，竟然有些毛骨悚然；卻又盼著出現(xiàn)一些狀況，鬼或狼現(xiàn)身一下，讓我見識一番……在這樣的胡思亂想中漸漸進入夢鄉(xiāng)。
      麥子曬干就要歸倉了。裝袋子時我們是能幫上忙的，幫大人牽袋口，大人朝板車上裝滿麥袋，我們趕緊幫助推車，忙得我們滿頭大汗，卻又興致盎然，不知疲倦。
      這些都是稻場打麥的記憶，每年的七八月份收稻谷，打稻谷時的場景與大麥時的情景有所不同。把稻谷秸稈厚厚的平鋪在稻場上，牽來牛套上石滾，無數(shù)遍的碾壓，再起稻草捆稻草揚谷子等工序，在此不再一一贅述。
      放暑假或各種節(jié)假日，我們一群小孩在稻場上學騎自行車，打羽毛球，捉迷藏，追逐戲耍；冬天就在雪白柔軟的稻場上堆雪人，打雪仗，學滑冰……歡聲笑語此起彼伏。長成十七八歲的小伙子時，我們正血氣方剛，渾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勁。我們一群男孩又在稻場上比賽掀石滾，就是讓石滾大頭朝下小頭朝上的立起來，看誰讓石滾立起來的次數(shù)多，多者勝出，贏得大家一片喝釆聲。一個石滾少說也有四五百斤，把它豎起來確實需要很大的力氣。這是一項歷史悠久的鄉(xiāng)村式的體育活動，從哪朝哪代何年何月傳下來的，誰也說不清。掀石滾一需要力氣大，二需要掌握技巧，方能成功；有的力氣大的擺一馬步，彎下腰，兩手如鋼爪一般死死抓住石滾小頭貼近地面的下端，發(fā)出雷鳴般的吼聲，雙臂同時用力，一聲起字，石滾乖乖的倒立起來。掀者用力時面紅耳赤，雙眼發(fā)光，手臂上的青筋凸起，似乎力大無窮。力氣稍遜的人蹲下馬步，一手牢牢抓住石滾小頭的下方邊沿，一手用力按住石滾大頭的上方，用肩緊緊頂住石滾小頭上方的邊沿，雙手及肩同時用力，大呼一聲，石滾立了起來。這種屬于力量與技巧的巧妙結(jié)合。
      后來，我長大后便離開了家鄉(xiāng)，距今已有多年，父親也去世經(jīng)年，心中的悲痛漸漸減輕?；丶业臅r間愈來愈少。不清楚從何時起，鄉(xiāng)親們收割莊稼時用上了收割機。收割機確實是好東西，它集割麥打麥揚麥于一體，極大的提高了工作效率，也極大的降低了鄉(xiāng)親的勞動負荷。這樣一來，稻場就注定無人問津、無人光顧了。稻場上野草瘋長，稻場不像稻場了。
      稻場與石滾寂寞無聊了好多年，在寧靜的夜晚仿佛能聽見它們嘆息的聲音。它們不曉得自己還要寂寞多少年。這些年農(nóng)村發(fā)生了許多變化，青壯年都去城鎮(zhèn)謀生城鎮(zhèn)購房定居，成了新市民，自然而然的帶著年幼的兒女去城里上學。農(nóng)村連小孩也沒有了。稻場上再也尋不到孩童打鬧玩笑的身影。
      也許稻場跟石滾異常懷念從前熱鬧的場景，并在回憶中度著光陰。不久的將來，石滾或許會被當作文物，送進博物館供人觀賞。而稻場由于塊頭太大無法搬移，只能躺在故鄉(xiāng)的一隅，任游子前去感嘆。這是稻場的命運，也是歷史的選擇。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寫于2019年7月

作者: 行走的魚 時間: 2019-8-5 11:55
心酸！沒什么好說的了！

作者: 行走的魚 時間: 2019-8-5 11:56
評論去哪了？為什么不見了？

作者: 江上漁夫 時間: 2019-8-8 10:01

行走的魚發(fā)表于 2019-8-5 11:55
心酸！沒什么好說的了！

謝謝元老的夸獎及關(guān)注！

作者: 江上漁夫 時間: 2019-8-8 10:05

行走的魚發(fā)表于 2019-8-5 11:56
評論去哪了？為什么不見了？

隨論改版以后，沒以前好用了。人氣也低落了不少！讓人遺憾﹗

作者: 靜心若雪 時間: 2019-8-9 10:37
每次來論壇看見老友一如既往不忘初心堅持創(chuàng)作，由衷的感動敬佩。到場沒有了，好多東西已在漸行漸遠。

作者: 無悔紅燭 時間: 2019-8-9 11:21
逐漸荒蕪、消失的稻場，承載了一代人的酸甜苦辣，也是農(nóng)業(yè)機械化的必然結(jié)果！

作者: 雙人魚！ 時間: 2019-8-10 11:41
稻場與石滾寂寞無聊了好多年，在寧靜的夜晚仿佛能聽見它們嘆息的聲音。

作者: 江上漁夫 時間: 2019-8-11 17:10

靜心若雪發(fā)表于 2019-8-9 10:37
每次來論壇看見老友一如既往不忘初心堅持創(chuàng)作，由衷的感動敬佩。到場沒有了，好多東西已在漸行漸遠。 ...

謝謝老友的夸獎及加精！

作者: 江上漁夫 時間: 2019-8-11 17:12

無悔紅燭發(fā)表于 2019-8-9 11:21
逐漸荒蕪、消失的稻場，承載了一代人的酸甜苦辣，也是農(nóng)業(yè)機械化的必然結(jié)果！
...

謝謝紅燭兄臨帖！

作者: 江上漁夫 時間: 2019-8-11 17:15

雙人魚！發(fā)表于 2019-8-10 11:41
稻場與石滾寂寞無聊了好多年，在寧靜的夜晚仿佛能聽見它們嘆息的聲音。

謝謝臨帖！

作者: 草根老人 時間: 2019-8-12 17:22
只能在記憶中打撈零星的碎片，去佐證稻場過往的繁華。
文章寫的不錯，也勾起我對過去生活的回憶！

作者: 壇山易人 時間: 2019-8-14 18:10
時代進退不由人, 往事憂憶眾人心, 童年鄉(xiāng)愁情難斷, 景留詩章網(wǎng)上論 !

作者: 厥水河的愛 時間: 2019-8-16 19:15
豐收的喜悅都在忙碌的稻場上。

作者: 江上漁夫 時間: 2019-8-23 09:16

草根老人發(fā)表于 2019-8-12 17:22
只能在記憶中打撈零星的碎片，去佐證稻場過往的繁華。
文章寫的不錯，也勾起我對過去生活的回憶！ ...

謝謝夸獎！

作者: 江上漁夫 時間: 2019-8-23 09:19

壇山易人發(fā)表于 2019-8-14 18:10
時代進退不由人, 往事憂憶眾人心, 童年鄉(xiāng)愁情難斷, 景留詩章網(wǎng)上論 !

謝謝老友臨帖及加分！

作者: 江上漁夫 時間: 2019-8-23 09:20

厥水河的愛發(fā)表于 2019-8-16 19:15
豐收的喜悅都在忙碌的稻場上。

說的好！

作者: Shoulder 時間: 2019-8-28 15:41
稻場就是我們兒時的樂園，能讀懂這篇文章的應該都是70往前的人了。

作者: 往事如昔 時間: 2019-9-10 11:05
我也有關(guān)于稻場的諸多記憶，都荒了

作者: 劉備笑 時間: 2019-9-20 17:04
這一改版，我都找不著地了！

作者: 江上漁夫 時間: 2019-10-22 15:53

Shoulder 發(fā)表于 2019-8-28 15:41
稻場就是我們兒時的樂園，能讀懂這篇文章的應該都是70往前的人了。

作者: 大山_GNj89 時間: 2020-3-27 09:46
我們村的石磙和碾子都被別人偷走去做復古了！

作者: 雙人魚！ 時間: 2020-5-23 15:28
稻場跟石滾異常懷念

作者: ☆往事隨風☆ 時間: 2020-8-7 11:36
我是80末，看了版主的美文，家鄉(xiāng)的稻場在我的記憶中也清晰可見了，回不去的故鄉(xiāng)，到不了的遠方..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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