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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說 | 出軌的痛,是一場無期徒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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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2021-3-25 16:4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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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[LV.2]偶爾看看I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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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發(fā)表于 2018-8-7 09:16:03 |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|倒序瀏覽 |閱讀模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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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x
    一,
    鄒樹與那個男人素昧平生,彼此只是很短促地對視過。那年他十六歲,在朱城一中讀高中。滇東北高原,縣城郊外的瀝青路起伏不平,某一天,鄒樹傍晚放學回家,陽光從身后照射過來,他行走在路邊靠近行道樹的泥地上,一直用腳踩著自己的影子。夕陽西下,鄒樹投射在地上的影子越來越長,像一個黑巨人,在晚風里不斷地長大。

    男人就是這個時候撞上來的。他騎著一輛五成新的永久牌自行車,喝多了酒,滿臉赤紅地在自行車上扭動著身體,肥厚的臀部一下扭朝左,一下又扭朝右??斓狡马?shù)臅r候,男人精疲力竭,自行車不聽掌控,左晃右擺,鍍鉻的龍頭撞在了鄒樹的后腰上。

    鄒樹嚇了一跳,猛回過頭去,看見那個男人斜倚著自行車,雙眼迷離,巨大的酒糟鼻盤踞在臉的中央,離鄒樹只有兩尺遠,像一只通體紅色的小螃蟹。鄒樹的腎上腺素迅速分泌,心跳與血液流速加快,等待著那個撞他的男人向他道歉。這個時候,他聞到對方嘴里噴出來的濃濃酒氣,身體里有一個巨大的鐘擺在左右搖晃。

    看到鄒樹個子矮小,一臉的稚氣,男人沒有道歉的意思,他噘起嘴唇,故意把酒氣噴朝鄒樹的臉,輕蔑地瞥了鄒樹一眼,帶著不屑的神情推著自行車離開了。鄒樹看見他用左腳踩著踏板,在坡頂?shù)钠降鼗辛艘恍《危缓篁v空一躍,輕巧地上了車,身體像鳥一般,伸開翅膀又收縮回來。前面,一段長約百多米的公路沿著斜坡往下延伸,消失在一道凸起的山梁后面。

    被突然撞擊之后的驚恐,被輕視之后的憤懣,使得血液涌上了他的臉。惡意就是這個時候陡然冒出來的,完全不受控制,就像是裝滿水的黑色陶罐被突然砸開了一個裂口,水一下子從里頭涌了出來,迅速洇濕了腳下的土地。看到那個男人騎著自行車,借助坡道的慣性滑翔而下,輕盈、瀟灑,影子一樣消失在山梁那兒,鄒樹的呼吸沉重,牙齒咬得越來越緊??h城郊外的這段公路,鄒樹走過數(shù)百次了,熟悉它的每一個彎道和坑洼,他知道山梁遮擋的那邊是一段兩百多米長的平整路面。鄒樹惡毒地想象那個男人騎車拐過彎去的時候,碰巧有一輛拉著石頭的馬車奔跑過來……

    鄒樹的惡念像畫家勾勒的粗線條,簡單、模糊、缺少血肉,但幾分鐘后,當他拐過山梁,眼前的情景令他終身難忘:靠山一旁的排水溝里,一輛馬車斜傾著,巨大的石塊散落了一地,一匹棗紅色的馬被夾桿抵在土埂上,眼睛無望地大睜著,鼻子里噴著粗氣。剛才撞了鄒樹的男人躺在十多米外的路邊,他的自行車前后輪折疊了起來,馬車夫蹲在地上看著他,焦急萬分卻又束手無策。鄒樹的大腦嗡嗡叫,事發(fā)經(jīng)過開始隱約在他腦海里盤旋,他仿佛親眼目睹了那個男人意氣風發(fā)地拐過山梁,一輛拉著石頭的馬車朝他迎面奔來,自行車撞上馬車,發(fā)出金屬斷裂的脆響,男人的雙手交替著前后劃動,像一只大鳥一樣騰空而起,從馬車頂上飛了出去。

    僅僅是幾分鐘時間,當鄒樹再次看到男人的時候,他已經(jīng)不能說話了。臉摔得稀爛,眼睛緊閉,嘴卻張著,舌頭幾乎被牙齒咬斷,耷拉著攤在嘴外。他嘴里汩汩流出的血水與污泥混揉在一起,艱難的喘息和氣若游絲的呻吟令鄒樹既解恨又不知所措。那個時候,鄒樹還沒有意識到他具有惡靈般不為人知的本領——他所有的惡念都會變成現(xiàn)實。他一直以為男人撞上馬車純屬于偶然,直到他的妻子百合出了車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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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2#
     樓主| 發(fā)表于 2018-8-7 09:16:49 | 只看該作者

    百合死于雨天的一場車禍。五一大假,鄒樹慵懶地躺在被窩里,聽見門被百合帶上,他翻了個身,將頭深深地埋在枕頭里,片刻之后,他聽見了熟悉的發(fā)動機聲音從樓下傳來。雨還在下,他似乎看見家里那輛黑色桑塔納汽車輾過泥濘的街道,雨刮器像兩只僵硬的手臂,不停地擺動,傳出膠皮與玻璃磨擦的聲音,讓人牙齦發(fā)酸。

    出城不久,桑塔納就從公路上飛了下去,結結實實撞在了路邊一棵合抱粗的行道樹上。那是一棵楊樹,巨大的沖擊力讓它根部的土壤松動,粗糙的紫褐色樹皮被撞開,露出里面白色的樹干。鄒樹趕到的時候,桑塔納的車體已經(jīng)被切割開,百合的遺體被身穿紅黃相間防水服的消防隊員抬了出來,裝在一個淺藍色的塑料尸袋里,就放在高速公路的坎肩上。鄒樹恍若在夢中,眼前的一切看上去是那樣的不真實。

    雨還在下,空氣中彌漫著怪異的味道,既有雨天潮濕的清涼,又有淡淡的血腥味和汽油味。桑塔納車頭嚴重變形,保險杠深折為松散的V字,車蓋像是被掀起的嘴唇,汽缸里還在不斷地冒著熱氣。盡管雨水密織落下,天地間卻呈現(xiàn)凝固般的寧靜。鄒樹抱著頭蹲在路邊,他似乎看見血水從桑塔納空掉的門框里流出來,被雨水稀釋,流進路旁的玉米地里。有一會兒,他有些出神,懷疑那片玉米地以后會長出一棵香樟樹來。大腦里面像是有無數(shù)黑色的紙片,一陣大風吹過,紙片紛紛揚揚。

    突然,一張臉在他腦中一閃而過——那個男人,紅色的酒糟鼻,他滿頭的血污,他搭在嘴外的舌頭……當年,他是在那個男人被送往縣醫(yī)院搶救之后才知道,那人就住在離他家?guī)坠镞h的一座村子,在縣供銷社上班,偶爾會騎著自行車回家。那一次與馬車相撞后,男人用自己的牙咬掉了舌頭,命是保住了,舌頭卻短了一截,從此說話含混不清。綿密的雨水落了下來,敲打在裝有百合尸體的塑料袋上,發(fā)出嗶嗶剝剝的聲音。

    鄒樹吃驚地發(fā)現(xiàn),車禍發(fā)生的時候,他仿佛就在現(xiàn)場,親眼看到災難性的一幕在眼前緩慢地展開。當汽車從潮濕的瀝青路上飛出去的那一瞬間,有拇手指準確地按在了保險帶的插扣上,金屬的插銷跳了出來,巨大的撞擊力讓百合像一枚發(fā)射失敗的肩扛式導彈,從駕駛位置上彈射出來。她的頭,重重地撞在了汽車前面的擋風玻璃上。

    一聲悶響過后,汽車前擋風玻璃碎裂,紋路從頭部撞擊的坑部向四周散開,上面密密麻麻的裂紋,形成了一個綿密而又結實的網(wǎng)。車內(nèi)的后視鏡玻璃不見了,只剩下一個扭曲的鏡架,百合張開雙臂趴在方向盤上,血水從她的額頭上流了下來……此后,只要想起百合車禍后的樣子,寒意就會像兩條導線一樣,從鄒樹的腳底傳遞上來,迅速接通他全身的鎢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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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 樓主| 發(fā)表于 2018-8-7 09:17:24 | 只看該作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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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保險公司的理賠員是個身材小巧的女人,三十歲左右的年紀,臉部精致而緊湊,不斷翕動的兩片紅唇,像柔軟的水蛭,汲血為生。她穿著藏青色的職業(yè)套裝,里面是白底藍格的條紋襯衫,精明而干練。在交警隊的辦公室里,女人冷靜地審視著一張張血腥的照片,眉頭不時皺在一起。

    “這起車禍太奇怪了,”她一邊翻看著現(xiàn)場的照片,一邊搖著頭說道,眼睛里滿是疑惑。

    鄒樹在高速路收費站提供的視頻里看到百合最后的影像。一次次按回放鍵,百合駕駛的桑塔納便一次次出現(xiàn)在收費站的通道里。黑色的回放鍵仿佛具有非凡的魔力,能夠讓時光倒回到從前,這種奇怪的體驗讓鄒樹覺得百合還活著,活在一個他看不見卻可以感知到的地方。

    監(jiān)控位于車頭斜上方,所以影像里,只能看見百合的頭頂、眉眼下面的臉以及她身體的正面。她當時穿著一件粉紅色的外套,那是鄒樹剛工作時用第一個月工資給她買的,百合非常喜歡,但已經(jīng)有好長時間沒看她穿了。鄒樹在影像里看到那身衣服時,心臟收縮了一下。透過車窗前的擋風玻璃,一條淺黃色的安全帶斜挎過百合的身體,在視頻里清晰可見。

    保險公司懷疑,事故發(fā)生的時候,百合并沒有系安全帶,否則不會造成如此嚴重的后果。原來,車禍前的幾個月,百合給自己買了高額的人身保險,受益人是鄒樹,這就引起了保險公司的懷疑。但百合出事的時候,鄒樹有確切的不在現(xiàn)場證明。從一早上班開始,他就在搶救一個食用牛肝菌中毒的年輕女人,直到收到交警隊打來的電話,他還一直在丹城醫(yī)院的手術間。保險公司又提出,會不會是機械故障,導致了這場車禍,他們想拉上汽車廠商墊背。但交警在事故發(fā)生以后,已經(jīng)對現(xiàn)場,包括被撞毀的轎車進行過嚴格查勘,沒有發(fā)現(xiàn)車禍與機械故障有什么聯(lián)系。

    交警的結論是:雨天,路滑,速度快,車主操作不當導致的事故。

    “五年的駕齡了!”理賠員一臉的疑惑,她噘起嘴說,“照理也不是新手了哎,雨天路滑,她應該放慢車速的?!?br />
    “駕齡長并不意味著駕駛技術好!”協(xié)助處理理賠的交警反駁說,“就像有些人寫了一輩子的字,字還是難看得很。”

    “那車主會不會是有意自殺呢?”說這話的時候,她迅速望了鄒樹一眼。

    事后,鄒樹仿佛也看到過在百合出車禍的那一瞬間,有一只手按開了她安全帶的鎖扣。是的,應該是的。百合去世后,每當想起她在填保險單受益人名字的情景,鄒樹就特別厭惡自己。出殯的那天,當鄒樹在火化爐里看到被烈火包裹著的百合時,他還用拇指摸了摸自己的食指、中指和無名指。是哪一根手指按開的鎖扣?拇指?無名指?無名指與中指?還是無名指與小指?一度,鄒樹以為用拇指按會方便一些,他曾經(jīng)做過試驗,把保險帶扣好,伸出拇指去按鎖扣里的按鍵,最方便的的確是拇指。但如果要按開副駕位置上的安全帶,拇指卻十分別扭,很難輕松按準地方。他試驗過,要按開鄰座的保險扣,無論是左手還是右手,最方便的都是無名指。

    鄒樹右手的無名指幾乎與中指一樣長,卻遠比中指靈活,許多時候,他駕駛汽車,會下意識把手伸到副駕駛的座位上,無名指一下就能準確搭在按鍵上。粗糙的按鍵,上面有一些字母,使得指端有些異樣,好像有顆小心臟在那兒跳動。后來,站在火化爐前,鄒樹曾想象自己用一把鋒利的美工刀,像削鉛筆那樣,把自己的無名指端削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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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 樓主| 發(fā)表于 2018-8-7 09:17:57 | 只看該作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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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現(xiàn)場早已勘驗完畢,但百合的遺體要等到交警出具交通事故認定書后才能火化。之前,她的遺體一直存放在殯儀館的冰棺里,上面用一塊淺藍色的尼龍布覆蓋著。墻的一角,一盞白熾燈從天花板上垂了下來,照著下面一塊幾米見方的大木桌。黃褐色的木桌,沉重而厚實,是殯葬師的工作臺。他們在上面給逝者整容、化妝,修復他們身上的殘缺。

    車禍發(fā)生的當天下午,百合就被送到這兒來了。等一同送百合來的人走了以后,鄒樹留了下來。在殯儀館的值班室里,他與一位殯葬師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。當知道殯葬師還兼著殯儀館的化妝師時,鄒樹背過身去,從皮夾里抽出五百塊錢,悄悄塞給了殯葬師,托他在給百合整容時用心一些。殯葬師推辭了一下便收下了。“我會盡力?!睔浽釒熣f道。

    “她生前挺在乎自己容貌的!”鄒樹吸了一下鼻子。

    “女人都是愛美的,女為悅己者容嘛。”殯葬師回答道。

    鄒樹想了想,點了點頭。

    “還有就是,”鄒樹懇求地說,“等會兒我想再進去看看她?!?br />
    值班室外面,雨后初晴,空氣濕潤,花壇里散發(fā)著一股生機勃勃的氣息。兩個鐘頭以前,殯儀館剛剛火化掉一個患肝癌死掉的人,現(xiàn)在,空氣中似乎還飄散著一股炸鞭炮留下的火藥味。保潔員來不及打掃,值班室外面的水泥路上,到處是紅色的碎紙屑。

    抬起頭來,鄒樹看見一百多米外的圍墻邊,有根用紅磚砌成的煙囪,那下面應該就是火化爐。此刻,他幻想有一根軟梯從天空垂落下來,百合輕巧的身體,從煙囪里爬了出來,攀上了那根軟梯。天空里,陽光有些晃眼,有一些散碎的云朵,飄浮著。

    殯葬師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,胖得像一個廚師,他身上穿的白大褂已經(jīng)陳舊,面襟上有來歷不明的印痕。鄒樹想象著,就是這個人,將在百合火化前的夜里,開亮白熾燈,眉頭緊鎖,為百合修復她破損的面容。車禍過后,百合左側額頭有大面積頭皮被撕脫,玻璃碎片嵌入頭皮下,得用鑷子取出。

    儲尸間里光線暗淡,殯葬師領著鄒樹進去的時候,隨手在門邊拉亮了電燈。百合躺在冰冷的冰棺里,鄒樹湊近去看,發(fā)現(xiàn)她臉上有一些細小的傷口。殯葬師解釋說,只要用凡士林抹一抹,血就不會再滲透。

    “到時候,我再給她撲上一層粉,”殯葬師說,“等修補完臉上的傷痕后,再給她化妝,該用眼影用眼影,該涂腮紅涂腮紅!到時再給她的嘴抹上口紅,保證比生前還漂亮!”

    殯葬師的描述有討好的意味,鄒樹突然想起多年前看過的一部日本電影,《W的悲劇》,他的眼前仿佛出現(xiàn)一位面無表情的日本舞姬,渾身彌漫著一股子寒意。百合到了另外那個世界,她會美給誰看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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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 樓主| 發(fā)表于 2018-8-7 09:18:26 | 只看該作者
    5,
    百合出事的當天晚上,鄒樹回到家,打開了房間里所有的電燈。屋子里寂靜異常,他能聽見墻上掛鐘分針擺動的細微聲音。樓下小區(qū)的通道里,偶爾有汽車駛過,透過窗玻璃,遠處的一個建筑工地還在施工,塔吊高聳,不時有金屬撞擊的聲音傳來。這個世界我行我素,百合就像是一顆小小的水滴,悄無聲息地蒸發(fā)了,除了幾處模糊不清的水漬,再也沒有留下任何痕跡。

    如果她此時開門進來……鄒樹搖了搖頭,他知道這不可能。他意識到,有一種曾經(jīng)熟悉的生活正漸漸離他遠去。

    整個夜里,鄒樹的睡眠就像是一條穿行于喀斯特地區(qū)的河流,時而在地面流淌,時而成為暗河。而百合就是鄒樹睡夢中的一塊礁石,只要他醒來,她的樣子就會在暗夜里浮現(xiàn)。不知道為什么,百合浮現(xiàn)在鄒樹大腦里的,始終是她年輕時,鄒樹剛認識她時的模樣。那是被膠片定格下來的瞬間芳華,十九歲的黑白照,在新建設相館的暗房里,百合清秀的頭像在顯影液里漸漸清晰。那是她與鄒樹剛談戀愛時照的,輪廓分明,臉上帶有柔軟的笑意,眼睛格外明亮,就像是看清了未來值得期待的人生。

    當年,是鄒樹陪著她去相館取的照片,八張一寸大的麻面黑白照片裁剪得一般大小,邊緣整齊,裝在一個牛皮紙信封里。相館的姑娘穿著藍色的工作服,腹部有一個巨大的口袋,袋口別著一支圓珠筆,令人想起遙遠的澳大利亞草原,那些在野地上跳躍前行的袋鼠。鄒樹見她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紙袋的兩側,把里面的照片抖在玻璃柜臺上,然后用指頭將照片在柜臺上一一擺放整齊。那些照片看上去一模一樣,像是八個孿生姑娘,細看,仿佛又有些不同。當即,鄒樹取了一張,明目張膽地放進了自己的錢夾里,百合沒有阻止,她有些害羞地看了鄒樹一眼,把剩下的照片收了放回紙袋。

    大三那年的暑假,兩人沒有急著回各自的家,而是結伴去云南西北部的瀘沽湖。正值雨季,高原的縣鄉(xiāng)公路被暴雨沖刷,到處塌方,三百公里的距離,他們走了兩天,夜晚就住在中途一座名叫永勝的縣城。在一家名叫雛燕的旅館,鄒樹選擇了一間位于旅館頂層的房間。那是他與百合第一次在一起過夜。好奇、緊張、生澀,百合的身體仿佛有一個磁場,讓鄒樹心甘情愿沉于其中。懷抱女人的感覺是如此之好,艱難的探尋之后,兩人安靜下來,聽見雷聲在高天滾過,世界仿佛正在縮小,縮小到只有他們夜宿的房間那么大。

    被動而猶疑的接納之后,百合變得格外溫存。鄒樹發(fā)現(xiàn),他對懷里的這個女人除了依戀之外,還有信賴,以至于事后他可以完全放松地睡過去。第二天早晨醒來,雨早已停了,光線從窗簾布后面透射進來,百合正輕輕地撫弄著他的手指,似乎是在查看他指端的紋路。

    鄒樹裝作還在熟睡,他的頭埋在百合的頸窩,鼻尖靠在她光滑的肌膚上。他悄悄睜開眼睛,看到了百合后頸部的發(fā)根,密集而整齊,讓人聯(lián)想到植物茂密而有序的山林。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記住了那個雨季的清晨,濕涼的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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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2021-3-25 16:4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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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 樓主| 發(fā)表于 2018-8-7 09:19:07 | 只看該作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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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百合去世的前夜。午夜之后,煩躁的天空醞釀著風暴,每當閃電照亮臥室里垂落下來的窗簾,片刻之后,一定有巨雷從天上砸下來,就像是要把房屋砸碎一樣。睡夢中的鄒樹似乎聽見了一聲驚叫,他驚醒過來,仔細一聽,卻又什么也沒有。下雨了,鄒樹從床上爬起來,穿著睡衣,來到陽臺??耧L在玻璃窗外呼嘯,路燈輕微晃動,而燈光照射下的雨簾大幅度攪動著。鄒樹住在丹城景秀小區(qū),樓房緊靠著小區(qū)的圍墻,墻外是一排低矮的梧桐樹,再過去,隔著條褐紅色的塑膠跑道,是丹城學院附中的足球場。

    結婚七八年了,鄒樹知道百合膽小,特別害怕雷聲,那樣的夜晚,鄒樹能夠想像得到,百合一定是蜷縮著躲在被子里。他不確定剛才那聲驚叫是不是百合發(fā)出的,返回臥室的時候,他站在百合的房間門口,推了推,門關著,鄒樹舉起右手來準備敲門,蜷曲的食指停在空中,他想了想,放棄了。

    百合出事后,鄒樹就感覺仿佛有一枚追蹤芯片植入了他的身體,無論跑到天涯海角,甚至出國到新馬泰,他都能夠感到百合如影隨形追蹤過來。尤其是雨天,光線昏暗,這種感受就會變得愈發(fā)強烈。他總是覺得百合能夠隨著彌漫的水汽回來。沒有了肉身的羈絆,百合的靈魂得以自由,好像可以隨心所欲進入到每一個房間。

    雖然鄒樹也知道這是自己的幻覺,可下雨天,他的確覺得自己又聞到了那股與汽油味夾雜在一起的潮濕的血腥味,那味道越來越強烈,鄒樹感到恐懼,頭皮發(fā)麻。有一段時間比較嚴重,以至于鄒樹夜里睡覺時,常常開著電燈。后來燈是關了,但他的枕頭邊,隨時放著一把裝了四節(jié)二號電池的手電筒,如果夜里有個風吹草動,他順手就能摸出手電筒,摁亮了四處察看。

    后來是紫藤齋的伍道士收了他兩千塊錢,極其自負地來到鄒樹家,在每一間屋子的門后,貼上了斬邪驅鬼符,鄒樹的幻覺才減輕了一些。其實,門上貼的那些符章鄒樹也看不懂,無論是文字還是上面的圖畫。估計百合也看不懂,但它們的確很大程度緩解了鄒樹的恐懼和焦慮。

    自從百合去世以后,鄒樹就開始嚴重失眠,尤其是在雨季。最初他服咪達唑侖、酒石酸唑吡坦片,再后來是艾司唑侖片、地西泮、氟西泮和野酒花……說明書上說,唑吡坦可能會導致記憶力減退,有一段時間,鄒樹幾乎是瘋狂地服用,他需要遺忘的東西太多了,但后來產(chǎn)生了抗藥性,這些安眠藥都不太起作用了,只有酒還管用。

    藥物和酒精加起來總讓鄒樹回憶起與葵花那段不堪的往事。那時,他因為百合不能生育而深陷苦惱。鄒樹家三代單傳,父親很看中香火的延續(xù),每一次他回家,父親都會問他什么時候當?shù)?,得知百合還沒懷上,父親就會陰沉著臉唉聲嘆氣,他曾建議鄒樹說,如果百合不能生育,還不如找人代生一個,他在老家悄悄幫鄒樹養(yǎng)。

    那個時候,葵花還是醫(yī)藥代表,常來丹城醫(yī)院推銷藥品,鄒樹就與她認識了。此后的那一兩年里,每天早晨,當鄒樹來到醫(yī)院上班,診室的門剛一打開,葵花就會進來,把他喜歡看的足球報規(guī)整地放在桌上,然后拿起暖瓶到開水房打滿開水,周到得像一個保姆。

    葵花不只替鄒樹打開水,所有診室的開水葵花都打。但漸漸地,鄒樹能感覺到,葵花對他要更上心一些。與他在一起的時候,她說話的聲音要更小,做事的動作也更輕柔。那時,鄒樹除了《足球報》以外,還喜歡看《南方周末》,以前,往往是周末下班回家的時候,路過醫(yī)院門口報刊亭他才會去買一份。有時去晚了,報紙已賣完,鄒樹就會若有所失。自從葵花到丹城醫(yī)院做醫(yī)藥代表后,他就再也不用擔心買不到《南方周末》了,葵花總是會在第一時間把報紙給他買好,當時鄒樹還很奇怪,葵花是怎么知道他閱讀習慣的。

    兩個人一起單獨吃過幾次飯。都是趁百合出差時,鄒樹才答應的。每一次,鄒樹都不知道葵花什么時候把賬付了。懂事的女人總是容易讓人產(chǎn)生好感,后來鄒樹在開藥的時候,盡量選擇葵花代理的藥品,到了時間,一樣接受葵花送來的提成。但鄒樹沒有想過要與葵花發(fā)生關系。他知道男人與女人之間,一但有了肉體的關系,女人仿佛就擁有了支配的權利。作為丹城醫(yī)院一位小有名氣的年輕醫(yī)生,大家都看好他的未來,而在百合之外,鄒樹其實也并不缺女人,有治愈的患者,也有醫(yī)院里這方面看得很開的同事,如果他愿意,醫(yī)院里還有幾個小護士他也可以搞定。

    鄒樹不知道,他那個時候已經(jīng)被葵花惦記上了。因為來找鄒樹看病的人不少,葵花發(fā)現(xiàn)每個月從她手里給鄒樹的提成也最多。一個好醫(yī)生,幾乎就是一棵搖錢樹,只要傍上這棵樹,此后的人生將會財源滾滾。尤其是葵花在其他醫(yī)生那里得知,鄒樹的妻子百合不會生育,她便開始動起了腦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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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 樓主| 發(fā)表于 2018-8-7 09:20:10 | 只看該作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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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與葵花的第一次是怎樣發(fā)生的,鄒樹有印象,但過程卻非常模糊。然而葵花還是讓鄒樹再次發(fā)現(xiàn),女人與女人的確不一樣,百合單薄,如果僅看胸部,像是個剛準備發(fā)育的女人,他甚至覺得葵花與他經(jīng)歷過的其他女人也不一樣,她主動、熱情、放縱,整個過程仿佛完全由她來控制,豐腴的葵花,讓鄒樹覺得每次與她在一起的時候,都有吃大肉的感覺。

    核桃是什么時候懷上的?是第一次酒喝多了沒有控制住,還是過了兩天清醒的時候再去時播下的種子,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難以考證。細想下來,鄒樹覺得是由于他與百合結婚五六年一直沒孩子,這才喪失了應有的警惕。后來,有那么半個多月,葵花再沒有出現(xiàn)在醫(yī)院里,鄒樹打電話去詢問,葵花解釋說家里有一點事,要回去一趟。與葵花往來幾次后,兩個人的話題逐漸向對方的過去延伸,鄒樹這才知道葵花家里的兄妹眾多,她是老大,從省城的衛(wèi)校畢業(yè)以后,在丹城一家醫(yī)院做過護理,至于后來怎樣做的醫(yī)藥代表,葵花似乎不愿意多說,鄒樹也不想知道太多。他覺得與葵花保持這種偶爾來往一次的關系,在百合出差的時候稍稍調節(jié)一下生活,挺好。

    再次去葵花那兒,是葵花從老家返回丹城的當天中午。她似乎比上一次更熱情,在那種環(huán)境下,身體是會說話的。事畢,鄒樹準備從葵花身上下來的時候,被葵花纏綿地挽留住了。鄒樹喜歡從上往下看葵花的臉,其實仔細看上去,葵花長得還是不錯的。她的眼睛雖然不大,卻很有神,鼻子小巧而堅挺,嘴唇是個小缺點,稍厚了一點,但你要把它看成是性感也沒什么不可。通常,葵花不擦口紅,卻能讓嘴唇保持天然的紅潤和活力,再配上一口整齊的牙齒,還是有幾分動人。

    “有了!”葵花的兩個眼珠子亮晶晶地盯著鄒樹說。

    “什么有了?”鄒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。

    “有身孕了,”葵花說,“你的!”

    鄒樹皺了皺眉,整個人汗津津地貼在葵花身上,他沉默了片刻,突然說,憑什么說是我的?鄒樹掙扎了一下,想從葵花的身上下來,葵花卻纏得更緊了,兩人無聲地較了一會兒勁,弄得鄒樹的身體又有了反應,就好像有一棵樹,長長的根須不由自主又扎進了下面肥沃的土地。

    “不是你的是誰的?”鄒樹能夠感覺到葵花身體里的勁兒。

    “如果真是我的,就把他生下來。”鄒樹把嘴湊在葵花耳邊輕聲說。

    “那可是你說的??!”葵花說。

    鄒樹聞言停了下來,像一個在風浪里行船的艄公,使勁用長篙撐在湖底,固定住左右搖晃的船?!斑@事得從長計議,”他說。

    葵花提出,如果她給鄒樹生下孩子的話,鄒樹得給她一百萬。鄒樹用手撫摸著葵花已經(jīng)有隆起跡象的腹部說:“如果是男孩,行!女孩則減半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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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 樓主| 發(fā)表于 2018-8-7 09:20:53 | 只看該作者
    8,
    當葵花懷上核桃的時候,鄒樹意識到這件事情處理不好,會帶來麻煩,但是他也沒有想到,最后會弄得這么無法收拾。在幾百公里以外的昆明,瑞光醫(yī)院的產(chǎn)房里,白色的墻壁、白色的被單與穿著白大褂出入的護士和醫(yī)生,所有的一切都彌漫著一股淡淡的來蘇水味。這一切是那樣熟悉,又是那樣陌生。與鄒樹所在的丹城醫(yī)院相比,瑞光醫(yī)院要小得多,畢竟是私營醫(yī)院,在省城寸土寸金的地段,占地面積不可能太大。

    鄒樹是在葵花臨產(chǎn)前一天才到昆明的,生產(chǎn)那天,鄒樹一直在手術室外焦慮地徘徊著,雖然說女人生孩子是進鬼門關,但那是在醫(yī)療條件和技術都落后的過去,現(xiàn)在,出現(xiàn)意外的時候已經(jīng)少之又少,但還是不能百分之百杜絕。前來昆明的時候,鄒樹就曾想過,萬一葵花生孩子的時候出現(xiàn)什么意外……鄒樹不敢往下想,也不愿想,但他清楚,只要葵花有個三長兩短,他精心設計的瞞天過海、暗度陳倉,都將因為一起失敗的手術而成為一個笑話。

    葵花在上昆明生產(chǎn)之前,已經(jīng)知道自己懷的是個兒子。鄒樹背著百合與葵花談妥了,生下孩子后,葵花幫帶到一歲斷奶,然后把孩子送到救護站,到時候鄒樹再帶百合去領養(yǎng)。只要領養(yǎng)的手續(xù)一辦完,鄒樹立即付一百萬給葵花。而拿著這筆錢,葵花必須離開丹城,從此不能再與兒子見面。

    葵花是上午八點半被送進手術室待產(chǎn)的,兩個小時以后,還沒有什么動靜。而鄒樹知道,葵花進手術室的時候,宮口早已開了。手術室外面的走廊盡頭,白色的墻壁上,有一個斗大的“靜”字,藍色、顏體,當鄒樹在走廊里焦急地來回踱步時,他發(fā)現(xiàn)時間從來沒有過得如此緩慢。

    鄒樹來昆明之前,曾經(jīng)趁百合不在的時候,與葵花聯(lián)系過。電話中,葵花的聲音里有一種即將做母親的喜悅,她告訴鄒樹說,產(chǎn)前檢查一切正常,彩超的結果很理想,胎兒發(fā)育良好,臍腦動脈血流通暢,胎位很正。但不知道為什么,孕婦送進手術室兩個多鐘頭了,還沒有出來的跡象,憑借著自己的行醫(yī)經(jīng)驗,鄒樹意識到,生產(chǎn)碰到了麻煩。

   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。鄒樹雖然不是婦產(chǎn)科醫(yī)生,但對女人分娩過程中可能出現(xiàn)的情況還是比常人了解得多。產(chǎn)婦骨盆狹窄?產(chǎn)道結構異常?子宮收縮無力?還是“頭盆不稱”?他在大腦中迅速梳理和猜測葵花難產(chǎn)的可能。

    像一場賭博。角色的轉換,鄒樹算是體會到了自己做手術時,門外患者家屬望眼欲穿的心情。頭戴藍色護士帽的姑娘推門進手術室或者從里面出來,鄒樹都要趕過去詢問,但對方要么答不知道,要么說正在手術。后來,當有人出來站在走廊上叫:“誰是鄒樹,過來簽個字!”鄒樹的腦袋"嗡"的一聲。

    果然是難產(chǎn)。胎兒的頭在臨產(chǎn)前,抬了起來,做手術的醫(yī)生告訴鄒樹說,孩子的頭卡住了,順產(chǎn)的可能變得很小,必須立即手術?;秀保荒茏砸?,簽字的時候鄒樹的手抖得厲害。其實葵花離開丹城到昆明分娩時,鄒樹就與她商量過,說剖腹產(chǎn)手術比較成熟,也最安全,但遭到了葵花的拒絕??ㄕf,我一個未婚的女人,腹部有一道疤痕,人家一看就知道是剖腹產(chǎn)留下的,這算怎么回事?

    “你要是娶我,我就剖腹產(chǎn)!”葵花說。而這恰恰是鄒樹不愿答應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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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 樓主| 發(fā)表于 2018-8-7 09:21:20 | 只看該作者
    9,
    終究是虛驚一場。后來還是選擇了側切,葵花沒有大出血,孩子也保住了,只是動了產(chǎn)鉗。術后的葵花頭上扎著一塊紫色的毛巾,斜躺在產(chǎn)床上,表情看上去心滿意足。鄒樹半邊屁股坐在床上,他背對著門,抱著剛出生幾天的兒子核桃,正在用嘴去親孩子的額頭。熟睡中的孩子,垂下的眼簾,細而密的睫毛,吹彈即破的皮膚下細細的血管……

    想起幾天前站在瑞光醫(yī)院手術室外面的情景,鄒樹現(xiàn)在都還感到后怕。醫(yī)生重新回到手術室后,葵花怎么也不愿意放棄孩子,于是只能選擇動產(chǎn)鉗,費了好大的力,才把核桃給拉出來。做了父親,鄒樹的心里既欣喜,又迷惑,還有一些擔憂。每一次把孩子抱起來,他都會仔細觀察孩子的頭部,外表上倒是看不出有產(chǎn)鉗夾過的痕跡,但孩子的大腦受沒受到傷害,卻不是此時能看得出來的,只能等他稍大,看看智力有沒有問題。

    他原本的計劃是,把小孩送進社會福利院,再想辦法說服百合辦理收養(yǎng)。要是孩子真因動產(chǎn)鉗出了問題,那還怎么收養(yǎng)?。堪俸峡隙ú粫?,到時要怎么解釋呢?鄒樹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天衣無縫的設計,現(xiàn)在做成了一鍋夾生飯,進也不是,退也不是,孩子倒是有了,可他早就沒了做父親的那種滿足。

    緊接著就是他被百合捉了個現(xiàn)場。感覺比在床上被人捉奸還要令人尷尬。產(chǎn)房的門突然開了,凝視著兒子稚嫩面孔的鄒樹渾然不覺,以為是來查房的醫(yī)生或護士,直到他從葵花驚恐的表情里意識到什么,回過頭來,才看見百合傷心欲絕的臉。

    太意外了。像是被電突然擊中一般,鄒樹懵掉了,頭腦空白,四肢發(fā)僵。手中的孩子快要從他手中滑出的時候才又被他慌忙接住。產(chǎn)房里短暫的靜默后,突然陷入一片混亂,詢問、解釋、爭辯,葵花的叫聲,嬰兒細小的啼哭,護士聞聲加入進來,勸解、呵斥……百合是怎樣離開的?此后的回憶一片模糊,像早期的電影放映,膠片轉動,故事開始前,銀幕上飛快閃過劃痕、斑點、英文字母、漢字。雜亂,毫無頭緒。

    女人都是出色的偵探,她們不靠邏輯,而是憑直覺抵達真相。直到現(xiàn)在,鄒樹還是想不通,究竟是哪個環(huán)節(jié)出了破綻,才讓百合發(fā)現(xiàn)他在外面私養(yǎng)了女人。葵花生核桃的時候,本可選擇在鄒樹所在的丹城醫(yī)院,正是為了避人耳目,鄒樹才故意安排她去了幾百公里以外的省城昆明??ㄌ崆鞍雮€月就住過去了。預產(chǎn)期快到的時候,鄒樹才找了個開會的理由趕去。

    鄒樹以為這件事做得滴水不漏。瑞光醫(yī)院的對面,是海棠賓館,鄒樹住進去的時候,正值有人在那兒召開會議,門廳外面,掛著一塊長條形的紅色布標,上面寫道: 歡迎參加三D打印技術分享會的嘉賓。鄒樹把自己虛構為與會一員,他還專門拍攝了一張照片,用彩信發(fā)給了百合,還上網(wǎng)去查詢了有關三D打印的知識,準備回到丹城以后,如果百合打聽,他好解釋。三D打印技術,與鄒樹的職業(yè)有關,立體打印,可以在掃描后,把患者身上的任何一個器官打印出來作為參照,從而保障手術做得萬無一失。

    但鄒樹沒有想到的是,百合正是從他發(fā)過去的彩信里,在昆明這座有幾百萬人口的城市里,迅速找到了他。

    當天鄒樹就趕回了丹城。從瑞光醫(yī)院離開的時候,葵花用紅腫的眼睛死死盯住鄒樹,讓他覺得后背像是插進了兩顆釘子。鄒樹也不知道急著趕回丹城要干什么。沒有了航班,他只能預約一張專車,四個小時的路程,鄒樹想了一百種解決辦法,最后都覺得行不通。他幻想百合率先提出離婚,但一想到要與葵花生活一輩子,鄒樹又頓感未來了無生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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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 樓主| 發(fā)表于 2018-8-7 09:22:03 | 只看該作者
    10,
    葵花在省
    城的瑞光醫(yī)院生下的那個男孩,鄒樹剛看第一眼,就知道是他們老鄒家的。按照鄒樹與葵花事先的商議,那一百萬在一年后辦完孩子的領養(yǎng)手續(xù)后再付,但現(xiàn)在似乎出了一點問題,生下孩子的第二天,葵花就問鄒樹,如果一年以后發(fā)現(xiàn)孩子大腦受損,智力有問題,還領不領養(yǎng)?

    鄒樹的確無法回答。事前他對很多細節(jié)都做了設想,就是沒有想到孩子可能會出問題。自從葵花懷上孩子之后,孕期檢查沒有一次漏過,無論是唐氏篩查、胎心檢測還是孕婦骨盆測量,情況都很好。可動了產(chǎn)鉗,情況就變得不確定了。孩子的大腦受沒受到損傷,有沒有后遺癥,智力受沒受影響,都只能慢慢觀察才能知道。葵花卻等不了,她要求鄒樹盡快兌現(xiàn)一百萬的承諾。

    “不是一年以后,辦了收養(yǎng)手續(xù)之后再付的嗎?”鄒樹說。

    “不行!”葵花的口氣不容商量,“到時如果孩子有什么問題,你反悔了不給,我怎么辦?錢你先付了,孩子我替你養(yǎng)著,到時你要給你,不要的話,我自己來養(yǎng)?!?br />
    可鄒樹哪兒去湊這一百萬呢?家里的財產(chǎn),平時都是百合在打理,找她拿錢顯然不現(xiàn)實,鄒樹有些后悔自己當初把收的紅包、藥品的回扣,全都交給了百合,要是自己有個小金庫,就不至于這么被動。好在他做醫(yī)生,收入不錯,又四處籌錢,向朋友、同事、患者家屬借,總算湊夠了一百萬給了葵花。

    原本這筆錢是要讓葵花消失的,但現(xiàn)在倒好,像是讓百合消失了。那段時間,鄒樹下了班以后,盡量推掉外面的飯局,可他發(fā)現(xiàn),百合下班后待在外面的時間越來越長,她刻意避免與鄒樹見面。常常是,鄒樹睡的時候她還沒有回來,等鄒樹起床的時候,她已經(jīng)走了。沒有交流,不安就會在心中發(fā)酵,鄒樹弄不清百合的意圖,但他記得兩人剛結婚的時候,百合一臉嚴肅地對他說,以后誰要是有了外遇,誰就凈身出戶。

    從瑞光醫(yī)院趕回丹城,兩人就再沒有睡在一起。百合搬到了客房,臥室從此變得空曠。每天早晨醒來,鄒樹就會立耳聽客房里的響動。輕微、節(jié)制。能想象百合像一只貓那樣起身、整理床鋪、洗漱,然后出門。她再也沒有在家里做過早點,以免兩人一起吃早餐時彼此尷尬。每天早晨,只有聽見門被輕輕打開又關上,鄒樹懸著的心才會放下。

    以鄒樹對百合的了解,即使知道孩子是鄒樹與葵花生的,慢慢的,百合也會接受。結婚幾年沒有懷上孩子,鄒樹陪同她到省城的幾大醫(yī)院求過醫(yī),甚至還去了大理的崇圣寺求過觀音,科學和迷信的辦法都用過了,但百合就是懷不上孩子。沮喪的時候,百合也曾建議過,要不以后領養(yǎng)一個孩子。

    鄒樹給孩子取了個小名叫核桃,太小了,還不能送到收養(yǎng)站去,葵花向鄒樹提出要另外租一套房子,說現(xiàn)在住的這套房子,有其他人來過,見她沒有結婚,就有個孩子,會起疑心的。

    鄒樹開著車出入丹城新建的小區(qū),最后才在與醫(yī)院背道而馳的方向,物色到了一個剛剛新建完工的小區(qū)。小區(qū)靠近丹城公墓,鬼知道哪個大腦進水的開發(fā)商當初是怎么想的。小區(qū)建起來以后,前來購買房子的人寥寥無幾,這正符合鄒樹的心意:偏僻、價格便宜、不易碰到熟人。

    搬過去的當天,葵花就把自己原來住的房子掛牌出租,這樣,她住在鄒樹為她母子租的房子里,自己的房子則租出去掙錢。除了按時要鄒樹付兒子的營養(yǎng)費之外,葵花還時不時找些理由,什么父親腳摔斷了,最小的弟弟要讀書沒學費了,三千兩千地向鄒樹借。這種算計讓鄒樹很惱怒,他盼望兒子核桃快長到一歲,斷了奶,如果智力沒問題,他就會說服百合與他一起收養(yǎng)孩子。但鄒樹的如意算盤打錯了。三天兩頭,葵花就打電話過來,一會兒是核桃回奶,一會兒是核桃起痱子,一會兒又是核桃夜哭,沒完沒了。

    鄒樹已經(jīng)覺得夠對不起百合的了,每次去看兒子,他都會囑咐葵花,如果不到萬不得已,下班以后不要打電話給他。但不知道是葵花粗心,還是她有意為之,有幾次,碰巧百合就在家里,葵花的電話突然就打了過來,弄得鄒樹接也不是,不接也不是,很是緊張。硬著頭皮接了,卻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,后來,鄒樹干脆把葵花的電話號碼設置成黑名單,這樣,葵花就無法在鄒樹下班后打給他,有什么急事,只能通過QQ給他留言。

    女人如果一旦與你有了肉體關系,就好像成了你的主人,何況兩人還有一個貨真價實的兒子。核桃還不到百天,葵花就要鄒樹與百合離婚,然后娶她。

    “這樣你就妻兒雙全了!”葵花說。

    “怎么可能?”鄒樹從來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。

    “我不勉強你!”葵花溫柔地說,“但核桃是你的兒子,也是我的兒子,你得為他的未來著想?!?br />
    鄒樹發(fā)現(xiàn),葵花是欲擒故縱。一天,兩人在床上完事后,葵花用兩只手臂圈住鄒樹的脖子,一臉柔媚地說:“給你半年時間與百合離婚,如果你離不了,我會把核桃抱到你單位的。”那個時候,鄒樹感到葵花圈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兩只手臂,就像是一根絞索套,他感到呼吸越來越困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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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 樓主| 發(fā)表于 2018-8-7 09:22:39 | 只看該作者
    11,
    年前,鄒樹去看望岳母,想與老人商量百合入土為安的事。

    客廳里的布藝沙發(fā),岳母漿洗得非常干凈。靠著端頭,有一摞相冊。上一次鄒樹來看望岳母的時候,相冊就放在那里了??梢圆聹y,岳母獨自一人的時候,一定常常翻看相冊里的那些照片來打發(fā)時光。

    與那些喜歡熱鬧的人不同,鄒樹的岳母喜歡安靜。茶幾上,有一個藤編的籮筐,里面裝著許多紙疊的三角板。那是岳母的一個特殊愛好,她喜歡把家里不要的書拆散,然后疊成一只只三角板。手工藝愛好者,能夠用那些三角板組裝成佛塔,也可以組裝成菠籮、帶有鋸齒型的碟子或其它。有一段時間,她還讓鄒樹找來了一大摞廢棄的畫報,用剪刀剪成細條,裹在回型針上,再串起來,做成門簾。樂此不疲的手工活,幫助岳母打發(fā)掉了許多孤寂的時光。

    百合安靜的性格也許正是遺傳于母親。她隱忍、明理而又安靜。翻開相冊里那些照片,就找不到百合開懷大笑的,她的喜悅與幸福,只能在她的表情上,找到微弱的影子,而當年,鄒樹是那樣著迷于她的文靜。

    除了不能生育孩子,百合幾乎無可挑剔,哪怕是知道鄒樹在外面與葵花生了孩子,百合也沒有過激的表現(xiàn)。雖然說她在瑞光醫(yī)院有點失控,但回到丹城以后,她沒吵,也不鬧。有幾次,鄒樹叫住百合,想說點什么,可百合總是說不用解釋了。的確,孩子都生下來了,還有什么可解釋的呢?

    那天在岳母家,吃晚飯的時候,鄒樹與岳母談起了安葬百合的時間。岳母提出最好是在清明節(jié)以前。

    又是雨季,鄒樹既悲傷又不安。

    百合周年這天,鄒樹開車帶著岳母,一早去到了青祠公墓的佛堂,準備把百合接出來安葬。路上葵花打來電話,鄒樹看了一眼手機屏幕,直接掛掉了。墓地是清明節(jié)過來看望百合時買好的,此前,岳母查看了老黃歷,周年祭日的這天,宜安葬,日子就這樣定了下來。

    鄒樹本想約幾個朋友一起來的,但岳母堅拒了。百合的墓地,離鄒樹岳父的墓地只有一百多米,當工人施工的時候,岳母就坐在一側的空地上,望著對面的山梁發(fā)呆。六十多歲的岳母,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大,她的頭發(fā)花白而缺少光澤,每當有山風吹過,頭發(fā)拂動,再看她瘦削的臉,總覺有幾分凄苦。

    葵花的電話此時再度打來。電話接通后,她在里面抱怨說:“核桃昨晚又發(fā)燒啦!打電話給你,你也不接,是不是又到外面風流去了?”

    “昨晚有應酬,”鄒樹解釋說,“酒喝多了!”

    “那一個小時前呢?”

    “在開車?!编u樹離開百合的墓地,朝岳父墓地的方向走去,他不想與葵花的對話被岳母聽見。

    “哄鬼去吧!”葵花在電話中大聲表達她的不滿。

    鄒樹不想過多解釋??ù螂娫掃^來,是催促鄒樹要盡快給兒子核桃上戶口。但鄒樹沒有與葵花領過結婚證,核桃的戶口沒法落。“這事我不管,”葵花在電話中非常強勢,“核桃到時候要是因為沒戶口進不了幼兒園,我就把他送到你們醫(yī)院去!”

    兒子核桃漸漸長大,智力也沒問題,只是百合已經(jīng)去世了,無法與她一起收養(yǎng)一個孩子??ù叽倭肃u樹幾次,提出要與鄒樹結婚,給孩子核桃一個完整的家。不知道為什么,一想到要娶葵花,鄒樹就覺得特別對不起百合。他只好找理由告訴葵花,說岳母答應百年之后,讓他繼承她現(xiàn)在住的房子,如果娶了葵花,岳母的房子估計就得不到了。鄒樹說,等繼承了岳母的房子之后再結婚也不遲,弄得葵花也很是猶豫。

    當鄒樹重新回到百合的墓地時,墓碑都已經(jīng)豎起來了。由于兩人沒有孩子,墓碑是以鄒樹的名義立的。單人墓碑,選擇的是一塊一米五高的黑色大理石,燒制成瓷質的百合遺像有姑娘的手鏡那么大,橢圓形,正在被一個工人小心鑲嵌在墓碑的右上方。

    鄒樹想起了百合火化那天,一大早,他就到殯儀館告別大廳參與布置靈堂。參加追悼會的人還沒有來,有一會兒,靈堂里就只有他一個人,空曠的大廳安靜異常,鄒樹站在墻邊,整理著那些花圈的順序。誰的該放在前面,誰的又該往后挪。百合的遺體還沒有推來,但她的遺像已經(jīng)掛在了大廳入口對著的那面墻上。鄒樹發(fā)現(xiàn),無論他走到大廳的任何角落,百合好像都用目光追尋著他,眼睛里意味深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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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 樓主| 發(fā)表于 2018-8-7 09:23:33 | 只看該作者
    12,
    回家的路上,鄒樹憶起,自從核桃出生后,他的生活就變得千瘡百孔。

    百合出車禍之前的那段時間,核桃的身體越來越弱,鄒樹去看過,孩子的面色蒼白,看上去發(fā)育不良,似乎有貧血的癥狀。開始的時候這并沒有引起他的重視,以為是葵花帶孩子沒有經(jīng)驗,等到他發(fā)現(xiàn)核桃的口腔和鼻腔頻繁出血,并持續(xù)發(fā)燒時,這才警覺起來??ㄍ低祹Ш颂业降こ轻t(yī)院去檢查了一次,拿回來的化驗單上,白細胞數(shù)畸形增高,比例和形態(tài)都出現(xiàn)異常。

    這個結果嚇了鄒樹一跳,出于職業(yè)敏感,讓他懷疑核桃患的是少兒白血病。顧不得照顧百合的心情了,鄒樹請了工休假,開車與葵花一道把桃核送往昆明腫瘤醫(yī)院進行進一步檢查,結果印證了鄒樹的擔心:急性淋巴細胞性白血病。

    鄒樹知道,治療這種病最好的辦法是干細胞移植,但孩子沒有落戶口,也沒買保險,手術費用需要一大筆錢??ㄕ煲詼I洗面,逼鄒樹去籌措手術費?!敖o你的那一百萬呢?”鄒樹忍不住問葵花,但葵花解釋說給家里人還債了。鄒樹不愿意他與人私生孩子的事情被別人知道,先前問別人借的錢還沒還清,現(xiàn)在再找人借,總得找出借錢的理由。那段時間,鄒樹到處騙熟人,編理由……整個人活得一點尊嚴也沒有,朋友們有的懷疑,有的拒絕,有的隨便給個零頭打發(fā)他,焦頭爛額的鄒樹覺得一切都是對他的懲罰,被逼無奈,他只有在百合上班以后,打開了她的房間。

    鄒樹在床頭柜里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筆記本,灰黃色的塑殼上,右下端印有圖案,是兩片荷葉中間夾著一支荷花。打開筆記本,里面大多是阿拉伯數(shù)字,除了日期,就是金額。那些錢,既有醫(yī)藥代表送來的回扣,也有小病大診贏利后醫(yī)院給的提成,加起來有上百萬之多。冷汗順著鄒樹的后背流了下來。

    想到百合一直躲避著他,鄒樹懷疑百合是不是希望他自覺一些,按照婚前的約定凈身出戶?原來百合安靜的性格里,包含著一般人難以發(fā)現(xiàn)的心機。鄒樹想,要是自己不主動提出來凈身出戶,百合會怎么辦?她會去告自己重婚?還是拿著那本筆記本去舉報?再加之葵花生孩子的時候,百合可以不聲不響,從丹城跑到省城昆明,將他在瑞光醫(yī)院的產(chǎn)房里堵個正著,他就愈發(fā)覺得,百合將會在接下來的日子里,慢慢折磨他。

    就是那個時候,他幻想百合出車禍的。在他的腦海里,一條筆直的大道從城里延伸出來,道路兩側,每隔五十米就是一盞路燈,玉蘭花形狀的燈罩,在清晨發(fā)出弱光。一夜的雨,天亮時還在下,百合駕駛的桑塔納轎車輾過積水的街道,消失在城外迷朦的細雨中……

    百合的車速很快,車輪在積水的路面卷起白色的水霧,雨刮器左右擺動,擋風玻璃前端一下清晰一下模糊。鄒樹幻想百合出城以后不久,一頭青黑色的水牛突然越過高速公路的護欄,百合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盤,失控的汽車飛離了路面,這時,有一個手指,按在了百合保險帶的插扣上。

    最初的時候鄒樹被自己的這個幻想嚇了一跳。他想起了多年以前自己放學回家的那段往事,想起了縣城的郊外那個差點被馬車撞死的男人。“呸呸呸!”他伸手拍打了自己的嘴唇,以示剛才的念頭不算數(shù),就像是他在試卷上寫下了錯誤的答案,又慌忙用橡皮擦把它擦掉一樣。

    等到第二次、第三次幻想百合出車禍時,鄒樹已經(jīng)相信床頭柜里的那個筆記本上記載的,是百合搜集的有關他的罪證。他需要一個理由,支撐他那些可怕的幻想。那段日子里,他越來越偏執(zhí),在他眼里,百合的內(nèi)秀成為了冷漠,安靜也成為了寡趣,鄒樹的幻想越來越具體,具體得仿佛在虛擬世界里,他已經(jīng)完成了一次對百合的謀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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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13#
     樓主| 發(fā)表于 2018-8-7 09:24:03 | 只看該作者
    13,
    百合去世以后,鄒樹作為受益人,領到了一大筆賠付金。車禍發(fā)生前的半年,百合給自己買了高額的人身傷害保險,保單上,鄒樹成為了唯一的受益人,當那筆錢打在他卡上時,他才意識到自己誤解百合了。

    更讓鄒樹意外的是,他在收拾百合遺物的時候,在一個透明的塑料文件袋里發(fā)現(xiàn)了兩封信。用的是百合單位的牛皮紙信封。一封上面寫著鄒樹的名字,用的是碳素筆,字是百合的字,鄒樹非常熟悉。她的字小而拙樸,“鄒樹”兩個字筆畫工整,這讓他想起了多年以前的圣誕節(jié),他去財大找百合,正值百合在宿舍里寫新年賀卡,鄒樹湊過頭去看,百合慌張地抬手遮擋,羞得滿臉通紅。

    打開一看,牛皮信封里是一張卡,中國建設銀行的龍卡。另外的一個信封里,裝的是百合寫給葵花的信,信封口用膠水封了起來,顯然是不想讓鄒樹看見。鄒樹用手捏了捏,很薄,應該只有一張信紙。鄒樹想象不出來,百合會在給葵花的信上寫些什么。

    生前,百合一直覺得她的字丑,鄒樹也覺得她的字寫得很難看,但此時再看時,竟然覺得“鄒樹”那兩個字被她寫得很漂亮,再翻看那本有著他秘密的日記本,鄒樹發(fā)現(xiàn),百合的字其實娟秀、耐看,但他沒有機會告訴她了。

    龍卡的密碼是鄒樹的生日。在小區(qū)附近的建設銀行,鄒樹小心地把磁卡插進卡口,在語音提示中,他輸入了百合的生日,顯示錯誤,又輸入了他們倆的結婚紀念日,還是不對,后來靈光一現(xiàn),鄒樹便知道密碼了。此后,每一次取錢,當鄒樹在自助機的數(shù)字鍵盤上按下自己出生年月日的時候,他都會感到胸口傳來微弱而持久的刺痛。當然,還夾雜著不安和羞愧。

    鄒樹一直猶豫著,要不要把百合寫給葵花的信給她。百合為什么會寫這封信,信上又會寫什么樣的內(nèi)容,這些都讓鄒樹好奇,但他還是克制住了打開那封信的欲望,鄒樹覺得,去世以后的百合,像是無所不在地監(jiān)視著他。

    有一天晚上,鄒樹住在葵花那兒,夜里,鄒樹在睡夢中竟然把懷里的葵花當成了百合,他在夢中與久違的百合做愛,讓他意外的是,在床上向來羞澀的百合,一反常態(tài)的大膽,好像是她的身體第一次蘇醒了。

    鄒樹的身體從來沒有這么松弛過,交合的時候,他想象自己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小,最后整個人鉆進了百合的身體里。最后沖刺時,凝固的銀河突然快速流動,滿天的流星密集地從天空劃過,大地被照耀得如同白晝。

    醒過來的時候,天已經(jīng)亮了,鄒樹伸出自己的右手,從拇指、食指、中指一路端詳下去,仔細觀看每一根手指端頭的指紋。當年,在云南西北部永勝縣城那家簡陋的旅館,初夜那天清晨,百合就是這么近距離地觀看鄒樹指尖紋路的。鄒樹的右手,除了無名指外,全都是螺紋,細膩的紋路有如等高線,逐漸縮小,在頂端形成肉眼費力才能看清的橢圓。只有無名指的指端是個歪簸箕,就像是心不在焉的陶瓷工人,在圓形的器皿快要成型時,突然力度發(fā)生嚴重傾斜,導致陶坯的一側迅速坍塌。

    一螺窮,二螺富,三螺四螺開當鋪。百合曾在清晨小聲地背誦兒時的童謠。鄒樹的兩只手,共有八個螺,照民間的說法,未來是要做官的。但他一個醫(yī)生,能做什么官呢?莫非以后會做丹城醫(yī)院的院長?

    長時間盯著無名指的指端,鄒樹仿佛看到有一些英文字母在上面輪換浮現(xiàn),一會兒是PR,一會兒又是ES,那些字母組成的單詞PRESS是什么意思,鄒樹至今也沒有弄清楚。那是灰色的安全帶鎖扣中,紅色塑料按鍵上的字母,只要指端在那些字母上一用力,金屬的插扣就會跳出來。

    百合也許是少有的能夠記住自己丈夫指端紋路的女人。鄒樹又想起了那年在永勝雛燕賓館度過的那個夜晚,他在回憶里隱約捕捉到了一股熟悉而親切的味道。百合身體的味道。一陣感傷襲來,鄒樹把頭埋在枕頭里,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但當他試圖想回憶起百合的面容時,他的腦子里竟然一片模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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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14#
     樓主| 發(fā)表于 2018-8-7 09:24:59 | 只看該作者
    14,
    鄒樹到底
    把信交給了葵花。

    百合寫給葵花的信是這樣的:
    襯衫:他喜歡保若牌,XL碼,肩寬48,蛋清色
    褲子:美錄思牛仔褲,灰白色,2尺5長
    外衣:他穿夾克的時間多,喜歡棒球服款式,純色
    鞋子:40碼的旅游鞋,新八倫,他喜歡灰色的
    牙膏:他常用的是冷斯靈牙膏,有時也用云南黃藥牙膏
    他的胃寒,早點吃大米粥最好
    ……

    “你寫的吧?”葵花撕開信封,抽出里面的信紙,看了看就扔給了鄒樹,“我可不是誰的保姆!”她說。

    直到此時,鄒樹才意識到百合去世之前,已經(jīng)患上了輕度的抑郁癥。沉默,無盡的沉默。她一定是去意已決才會留下這樣一封信吧。這封信是她自愿從婚姻中退出時給繼任者的交待,還是心灰意冷告別這個世界留下的遺言?隨著百合的死,這成為鄒樹終生的一個謎。

    14,
    又一年的清明節(jié)就要到了。夜里,當雷聲響起的時候,鄒樹警醒過來。他就像一個歸閑的老兵,聽到起床號后仍會條件反射。雷聲讓他陷入某種萬劫不復的深淵,雨季就要到來,鄒樹額頭上滲出一層汗,冷汗,心臟咚咚咚猛跳。他翻了個身,掙扎著按亮右邊床頭柜上的臺燈,拿起手機看了一下時間,凌晨四點,離天亮還有差不多兩個鐘頭。

    困頓、睡意有綿長的尾巴和令人慵懶的暗示,鄒樹感到整個身體還在下陷,柔軟的沼澤地敞開溫濕的內(nèi)部。前幾天干燥得要命的空氣因突然降臨的雨水變得濕潤,也許是因為百合死于雨天的一次事故,每當?shù)搅讼奶欤S著雨季的到來,鄒樹都會覺得日漸濃厚的水汽會聚集成一個人影。盡管鄒樹盡力克制自己不要去想百合,可沒有辦法,百合還是像那些紙張上的秘密書寫,用米湯輕輕涂抹上去,藏在里面的暗影就會顯露出來。

    頭痛欲裂。昨晚的酒喝得太多了,鄒樹現(xiàn)在還隱隱感到有些頭疼,好像是顱腔有了縫隙,腦髓如同池水那樣晃動著拍打在顱壁上。

    百合去世后,再沒有人會在鄒樹酒醉之后,在他床前放一個垃圾桶,在床頭柜上放一杯泡好的葡萄糖水。

    屋子里很安靜,好像這個世界除了雨聲外,再沒有其他聲音。昨晚是怎樣回的家,記得不甚清楚了,但他模模糊糊有印象。睡前他曾坐在沙發(fā)上打開電視看了一會兒,還吃掉了半個西瓜。此時,一個男人的頭像出現(xiàn)在鄒樹的腦子里,不是那個差點被馬車撞死的供銷社職工,而是一個中年男人,頭發(fā)已經(jīng)花白,臉瘦削,牙齒錯進錯出,一臉苦相。鄒樹不認識他,但似乎是在哪兒見過。自己的患者?還是什么時候認識的一個熟人?鄒樹閉上眼睛想了一陣子,才突然意識到那個男人是他在電視上看到過的。

    央視12頻道的《一線》欄目,一位警察在一間局促的小屋里,抓住了一個男人的頭發(fā),讓他把臉揚起來。此后,那個人被屋外的一群警察押解著,從一個雜亂的采石場里走了出來。

    男人后來坐在審訊室的椅子上交待了作案的過程。大約是在二十年前,他在廣東佛山打工,一度山窮水盡,鋌而走險的他躲在街邊的垃圾桶后面,把一位夜里獨自回家的坐臺小姐給殺了,搶了她身上一千多元現(xiàn)金,從此開始了東躲西藏的生活。鄒樹記得,坐在審訊椅上的男人,一頭亂發(fā)被剪短,穿上了干凈的囚服,與他剛被警察從磚廠押解出來的時候相比,看上去精神多了。

    “終于可以睡個好覺了”,男人對審訊他的警察說,“作案以后,我東躲西藏,一直等待著這一天,現(xiàn)在踏實了。”

    鄒樹腦海里不斷回響著男人的話。如果不借助酒力,他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睡得踏實。也許,自己什么時候也該去剪個短發(fā)了。

    15,
    這年的雨季來得堅決而篤實,雷聲一直從夜里響到天亮,感覺在灰色的天空之上,有一個酒醉的巨人醒了過來,那是個莽撞的大漢,他好像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,在樓上跌跌撞撞,他碰翻了屋子里所有的東西,桌子、椅子、茶幾、衣柜、書架,甚至他自己……這些東西像是倒在了牛皮制成的大鼓上,傳來的聲音勢大力沉。

    鄒樹又一次想起了百合去世的前夜,那場記憶中的大暴雨,撕心裂肺的閃電劃過夜空,他在陽臺上站了將近一個小時,直到渾身冰冷才回到屋里。那個夜晚,他其實在百合的房間外站了一會兒,猶豫著要不要進去。要是那晚進了百合的房間,好好地聊一聊,百合會不會避開第二天發(fā)生的車禍呢?

    一晃,百合去世就快兩年了。

    清晨,雨小了,空氣中彌漫著大地被雨水清洗后散發(fā)出的清涼。丹城的夏天,第一場雨落下,意味著這年的旱季結束,雨季開啟。帶著久違的欣喜,這座城市的人們迎接著第一場雨的到來。有人把雨傘放進了私家轎車的后備箱,騎自行車上班的人,則把閑置了一個冬天的雨披找了出來。只有鄒樹,看著窗外落下的稀疏的雨滴,心情沉重。

    昨晚睡得不是太好。洗漱池緊貼著的玻璃鏡,掀開上面的噴繪畫,鏡子里出現(xiàn)了一個中年男人略微有些浮腫的面孔。眉頭緊蹙,眼瞼旁邊已經(jīng)有了皺紋。曾經(jīng),這副面孔也清癯,散發(fā)過超凡脫俗的光澤,看上去令人賞心悅目。鄒樹長時間盯著鏡子中的臉,感覺有些陌生,他對自己長的這副皮囊有一些失望。色澤灰暗的臉,這幾年似乎蒼老得很快,有什么東西從他的面孔后面撤走掉了,不聲不響,年輕就像水漬洇干。鄒樹想起了剛搬到這兒來的時候,每當百合站在洗漱池邊化淡妝,他就會走過去,用手圍住百合的腰,把下巴靠在百合的頸窩,從鏡子中看兩人靠得很近的臉。

    洗漱、吃早餐、收拾東西出門,鄒樹覺得有些神思恍惚,像是一個木偶,被無形的手操縱著。下了樓,走出單元樓的鐵門,站在潮濕的步行道上,鄒樹突然懷疑自己沒有關好屋子的門。猶豫了片刻,他像是與自己賭氣一樣,放棄了重回屋子檢查的打算。此時,雨基本上已經(jīng)停了,抬頭仰望天空,薄云間已經(jīng)露出些許藍。鄒樹從小區(qū)穿過時,他能感覺到那些趕著去上班的人,臉上漾溢著淡淡的笑意,就像是昨晚下的雨帶來了好運,心情像一朵干燥的木耳一樣,被發(fā)開了。前往小區(qū)大門的時候,鄒樹發(fā)現(xiàn)步行道旁的花臺里,梔子花已經(jīng)綻放,白色的花朵散發(fā)出清新的氣息。

    鄒樹記不清了,前一段時間,他在一本雜志上看到一則消息,說是人的意念,也是一種能量。車禍的事,能不去想鄒樹就盡量不去想。

    此刻他步行上班,克制著什么也不想。有那么短暫的幾分鐘,鄒樹什么也聽不到了,這個世界像是一個巨大的啞劇舞臺,一張張嘴張開又合閉,人們行走的動作仿佛也因此變得緩慢,車輛悄無聲息地在大街上穿行,像是一些巨大的甲蟲。鄒樹抬起頭來眺望天空,夏天的確來了,云不再是混沌的一片,而是一塊一塊,彼此之間有明顯的界線,有的地方,云朵之上還是云朵。而蔚藍的天空,則縮成深邃的井底,不時被飄浮的云朵遮蓋。

    曾經(jīng),鄒樹是丹城醫(yī)院被許多人看好的醫(yī)生,他給人們留下印象總是品行端正、醫(yī)術精湛,但這一切都因為核桃事情的敗露被徹底改變。他心神不定、靈魂出竅。

    路邊的一些商店已經(jīng)開門營業(yè),一個年輕女子背對著大街,站在小胡鴨的門口,正在把打包好的小胡鴨放到塑料袋里。一個中年男人,牽著一個七八歲男孩的手,他的背上背著兒子的書包,這一幕突然讓鄒樹的鼻子一酸。一輛公交車從身邊的街道上駛了過來,帶來了一股能把衣服下擺掀起來的氣流,巨大的輪胎在濕地上留下了明顯的車轍印。

    有一滴冷雨掉在鄒樹臉上。不是從天空降落的,而是梧桐樹上落下的水滴。不管怎么說,漫長的雨季已經(jīng)開始了,接下來,潮濕的空氣、雷聲、閃電、泥濘的街道、新鮮的蔬菜、傘……這些暗示雨季的東西將充斥著鄒樹的眼睛,仿佛是他遺留在罪案現(xiàn)場的東西,時時刻刻提醒著他曾經(jīng)的惡意、幻想和渴望,這讓他感到一陣窒息。

    順著這條街道望出去,無數(shù)的人向他走來,更多的是人們遠去的背影。從街口兩排房屋中的豁口看出去,遠山清晰可見。百合走了兩年多,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消失在云層的黑暗里。此時的鄒樹,突然懷念起與百合在一起的日子,簡單、安寧、靜水深流。

    默默計算了一下時間,百合死的那年,鄒樹才30歲,如果他再活五十年,每一年有一半的時間是雨季,那樣算上去的話,這一生中雨季的時間會長達二十五年。

    二十五年。比無期徒刑改為二十年有期徒刑的時間,還要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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